长久以来,人们习惯以年龄来划分人群,然而,一个人是否“老了”,并不完全取决于这一个数字。随着社会结构、主流文化、医疗科技的发展,现代人的生命周期更长,“衰老”的潜在含义也随之发生改变。
对于当今中国的年轻人而言,“变老”并不只是一个几十年之后才需要面临的社会议题,而是当前我国社会人口结构调整时期正在面临的一个重大挑战。
近日,多名专家、学者参加了2022 牛津中国论坛“青年与老龄化分论坛”,从文化观念、社会实践与人口健康等角度解析老龄化这一人口趋势,跨代际地重新审视年龄。
少子化和老龄化是最重要的民生问题
中国近年来生育率持续低迷,少子化也成为与老龄化并驾齐驱的人口问题。从“双独二孩”到“全面二孩”,再到“三孩开放”,中国生育政策逐步放开,然而要不要生,生下来怎么养?依然是困扰当代年轻人的问题。当代年轻人少子化与去家庭化的趋势,对于社会在短期和长期内应对老龄化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少子化和老龄化是中国社会面临的‘一老一小’的社会议题,也是最重要的民生问题。”在北京大学社会学系教授、健康发展研究中心副主任陆杰华看来,生育率下降不完全是因为之前的生育政策,最主要还是因为生育成本和文化,特别是生育、养育和教育的成本在增长。同时,现阶段的部分年轻人,把“晚婚晚育”、“不婚不育”、“裸婚”当成了一种符号,这也加重了社会养老负担。
陆杰华认为,现阶段要使生育率回升到一个适度的水平是非常难的。因此,他呼吁改变过去社会“不愿生、不想生”的观念,着力解决性别平等、生育、教育、养老的问题,提倡构建“积极老龄化”的观念。
北京大学国发院教授、健康发展研究中心主任李玲从自己到南方经济发达地区实地调研的经历谈起。她提及,目前国家大力推动地方政府建设养老院,给予了大量财政补贴,养老院的硬件、软件等设施完善,老人对服务也较为满意。但是在调研中,她发现,即便如此,老人仍然不愿意将养老院推荐给其他老人。“他们认为最好的养老还是在家,条件再好的养老院,住一两天可以,天天住是不行的。最好的养老模式应该是和你熟悉的一切一起慢慢变老,这也是国家现在将家庭养老作为主要政策的原因。”
同时,李玲指出,家庭养老是需要社会支撑的。她希望未来可以通过信息化手段建立虚拟养老院,让老人在家里和他熟悉的一切一起慢慢老去,同时,可以通过互联网、智能化技术等手段从家务到饮食到医疗为老人提供各种帮助。尽管中国老龄化社会的发展还面临巨大的挑战,但是她认为,这同时也是一个机会,“我们恰恰有希望靠我们自己的制度优势、文化优势走出一条新路来。”
作为心理学专业学者,中国科学院心理研究所老年心理研究中心主任李娟则从个体的层面来考虑少子化的问题。在她看来,少子化带来的养老问题虽然将来有技术支撑和社会保障去解决,但到最后,能给人“雪中送炭”的还是配偶和子女等家庭成员的支持。“如果没有子女,到最后的时候,手术等重大事件发生时谁给你签字,这是非常现实的一个问题。”
李娟认为,少子带来的问题是贯彻人的一生的,“这不是说一定要靠子女养老,而是说子女可以给予多一点支持,这是很重要的。”
结合陆杰华提到性别平等的问题,李娟又谈到,现阶段女性意识的崛起和不婚是有关系的,但是随着社会经济平稳运行,人的心态也会趋于平稳,到之后会有更多人享受家庭和子女陪伴成长的人生经历,无需过度担忧。
认知关爱工程发起人、爱恩健康养老创始人苏有城则从两个方面阐述了自己的看法。他认为,一方面,老人要想晚年幸福必须有“三老”:老伴、老友和老本。另一方面,少子化对老龄化提出了一个更加现实的要求:要尽可能避免进入到失智、失能的状态。如果进入到失能、失智的状态,没有资金和亲朋好友,整个晚年的生活品质、生命、尊严都会面临着非常大的挑战。
养老行业需留住年轻人
如今,养老行业正逐渐成为前景广阔的一个朝阳产业,但与此同时,由于薪资、社会认同等原因,养老行业很难留住年轻人,这也成为亟待破解的难题。
针对这一问题,苏有城分享了自己从2018年开始做养老机构运营和公益工作的经验。作为一个核心成员都是年轻人的团队,他们主要做了三方面的工作。第一,团队强调建立“爱与温暖”的亲密关系,年轻人加入团队后,只需要聚焦怎么能够让老人的状态更好,工作氛围轻松。此外,做关于认知症的服务,也可以给年轻人带来获得感。第二,当下养老服务业飞速发展,行业需要有志向的年轻人。基于此,苏有城团队给予了年轻人足够的发展空间,并且鼓励他们尽可能成为院长或者行业领头人。第三,在苏有城看来,随着老百姓支付能力的提升,整个养老服务行业的薪资水平也会相应上升。此外,他们还借鉴了华为的模式,给优秀团队提供股权激励,让更多人一起参与到养老事业里,并长期坚持下去。
李玲则以年轻人创立虚拟养老院为例,对这个问题做了进一步探讨。她介绍,兰州的虚拟养老院通过现代科技,让居家养老的人甚至失能、失智的老人享受全天候、无间隙的服务。作为一个政府和市场合作的平台,虚拟养老院具备广阔的发展前景,达到规模效应后也会有不错的经济效益。而在养老产业信息化创新发展这一方面,她认为年轻人是有优势的。
同样地,李娟也认为,作为朝阳产业,养老行业需要年轻人的加入。但是目前,养老照护产业中年轻人流失得很快。要想留住年轻人,则需要完善职业发展路径。“比如说,年轻人护校毕业之后,在医院工作会有一个非常稳定的职业发展路径,知道一步一步怎么往上走,像我们在大学要先做讲师,然后做副教授、教授等等,一步一步知道怎么发展怎么走,这对年轻人的选择非常重要。”
“鼓励年轻人,我觉得光靠倡导理念是不够的。”陆杰华继续补充,他认为,最重要的是要提升养老行业的职业认同,规范职业认证、职业技能、职业资格,给予相关人员相应的社会地位,这样才能使得养老行业成为未来经济发展的一个支柱产业。
老年人持续工作,为社会创造价值的同时,让年轻人有足够的工作岗位解决生存问题也十分关键。李玲则从两个角度对这一问题进行了解析。首先,她认为,未来不会是一刀切的退休政策,而是会实行越来越弹性的、逐步调整的退休制度,这样慢慢地不会对就业市场、对年轻人的就业产生很大影响。其次,她呼吁老年人创业,“我们过去好像到了60岁以后老人就老了,其实现在60岁的老人还非常年轻,有经验,有资源,那为什么他们不去创业,去做自己过去没有做过的事情,这也可以是我们未来大众创业、万众创新的起点。这样的话,不仅不会影响年轻人就业,还可以带动年轻人就业。”
疫情给养老行业带来挑战和机遇
“疫情期间,老年群体成为了受影响最大的群体之一。在长期居家以及限制措施下,老年群体会面临社会的‘隔离孤独’,甚至一些生活基本需求难以得到保障,基于这些挑战,新冠疫情对于老年群体以及中国的养老医疗保健行业带来了怎样的启示?”
对此,李玲直言,目前西方由于无法控制疫情,养老院成了死亡屋。从这个角度来看,应该更坚定居家养老是最合适的模式。“经过这次抗疫的实践,我们中国人现在应该充满信心,尽管我们的老龄化非常厉害,挑战很大,但我想只要能够真正发挥我们的制度优势、文化优势,以及现代信息技术的优势,我们有希望探索出适合老年人健康长寿的一个养老模式,让老年人不成为社会的负担,而变成社会的宝贝,促进经济社会的发展。”
李娟从疫情期间自己线上为痴呆风险比较高的老人做综合干预的实践出发,谈论了疫情带来的启示。“在干预过程中,稍微有轻度问题的老人,他的康复回弹性超出了我们的想象力,所以说人在任何年龄段其实都还有很强的自修复能力。”
苏有城认为,在疫情情况下,要鼓励居家老人组成团体互助养老,“像我们俗称的老年痴呆,最怕的就是面壁思过,所以我个人觉得其实要鼓励老人去做一些社会参与,,即使居家养老,也要去给他们营造这种可以组团、可以社会参与的机会。”
结合先前做的关于数字鸿沟的研究,陆杰华随后谈及虚拟化的浪潮对老年健康以及养老的影响。他认为,疫情改变了我们的社交模式,比如出行需要健康码,这对老年人来说是不适应的。但同时这也是个机遇,使得老年人的健康素养得以提高。最后,他呼吁,创新技术为养老服务赋能,构建一个年龄友好型的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