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康蕊「中国社会科学院社会发展战略研究院」

文章｜《中国金融》2024年第9期

2023年11月，国家金融监督管理总局印发《养老保险公司监督管理暂行办法》，指出养老保险公司应积极参与多层次、多支柱养老保险体系建设，创新养老金融产品和服务，进一步明确了养老保险公司在个人养老金制度中的市场主体定位。从理论上来看，其在制度发展中具有一定优势，从业务性质上与个人养老金有天然联系，对于解决当前个人养老金面临的参保缴费不足等问题十分必要。不过，从我国当前的发展实践来看，养老保险公司的参与在产品、投资和经办等环节仍存在一定障碍。未来应加强政策支持和监管，合理配置保险产品结构并创新投资管理，完善经办服务，进一步发挥养老保险公司在个人养老金发展中的主体作用。

养老保险公司参与个人养老金发展的突出优势

第一，养老保险公司与个人养老金具有天然联系，从业务性质上更贴合制度发展。其一，能够运用“大数法则”，结合历史经验数据、客户群体特征、社会经济发展对死亡率、预期通胀率的影响，厘定保险产品费率，提供各种形态的年金保险产品，实现个人养老金的终身领取，通过“活到老”“领到老”来转移长寿风险。其二，具有财富增值和风险保障功能优势，善于运用精算技术做好大类资产配置，能够更好地提供覆盖积累期和领取期的养老资产配置和规划方案。其三，养老保险公司通过参与基本养老保险、企业/职业年金基金、个人养老金等管理，积累了多支柱养老资金管理中的良好经验，为未来打通第二、第三支柱养老保障体系奠定了理论和实践基础。以上特征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实现对参保人的参保激励，更好地解决当前较为迫切的扩面缴费问题。

第二，养老保险产品具有长期性、稳健性、收益性特点，公司具备丰富的长期资金管理经验。一方面，个人养老金实行完全积累和封闭性运行，养老保险公司能够提供超长期限的产品、突出养老属性与之高度匹配，有利于推动居民短期储蓄转化为长期养老资产；另一方面，保险产品具备本金安全、收益保证、长期增值等特点，能够熨平波动、穿越周期、获取稳定收益。超长锁定的利率不仅可以规避再投资风险，还能通过在不同经济周期的收益率组合，实现长期稳定回报。另外，商业养老保险产品的一大特点是注重“目标收益”而非“相对收益”，因而能够提供稳定收益，特别是在银行理财产品打破刚性兑付后，这一优势更加突出，过去10年保险资金年均投资收益率达5.3%。2024年4月，国务院印发《关于加强监管防范风险推动资本市场高质量发展的若干意见》，要求优化保险资金权益投资政策环境，鼓励开展长期权益投资，进一步为养老保险产品提供相对确定性的保障创造了更加有利的政策条件。因此，养老保险公司能够提供保障特性突出、预期收益稳定的保险产品，在一定程度上能够弥补个人养老金因账户完全积累对扩大参保人员规模造成的不利影响，增强制度吸引力。

第三，养老保险公司能够系统性解决养老资金和养老服务资源双重问题，从而有效应对年老后生活费用的给付需求和由于身体机能衰退所产生的服务保障需求，助力多层次养老保障体系的整体性发展。养老保险公司在长寿风险管理、创新养老产业发展模式中积累了相对丰富的经验，能够将养老保障模式从单一的养老保险产品转型为医疗健康产业协同的综合解决方案，通过自建或合作的途径融合居家和社区养老服务、老年人疾病治疗、健康管理、长期照护等服务供给，并结合原有的资金规划业务，形成“多位一体”的整体性养老保障体系。近年来，大型保险集团公司相继推出“保险支付+服务供给”模式，将虚拟的保险产品和实体养老服务相结合，满足了多样化、个性化的养老保障需求。从长期来看，拓展性的服务生态体系能够优化完善服务体验，进而在一定程度上破除社会参与积极性不足的个人养老金制度的发展桎梏。

养老保险公司参与个人养老金发展的障碍

第一，保险交易业务和保险产品的品种有限。一方面，目前在23家具备个人养老金业务开办资格的银行中，仍有5家尚未开通保险交易业务，且在已开通的银行中业务数量不足10个，不及基金交易业务的10%。即使已开通，但在推荐顺序上，商业银行也往往会主推其运营的基金产品和储蓄产品等。另一方面，据人社部个人养老金产品名录，截至2024年2月底，个人养老金产品共计739款，其中保险类产品仅有70款，占比不足10%。其原因可归结为如下两方面。一是养老保险公司作为非银行机构，可以连通的银行资金账户相对较少，特别是尚未和一些大型银行渠道开通绑定资金账户业务，限制了实际可以服务的客户规模。并且，由于养老保险公司和商业银行在产品营销中存在竞争，商业银行与其合作的意愿并不高。二是保险机构开发优质产品的供给能力不足，未能突出产品特征优势，与银行理财、基金产品的同质化严重，但又没有商业银行在账户开立、资金收付和服务网点方面的优势，以及证券基金公司在股权投资研究上的突出能力，仅凭管理期较长的特征很难在竞争中脱颖而出，反而因锁定期限长、灵活性差而可能挤出潜在参保群体。

第二，尚未建立与产品长期性特征相匹配的投资配套体系。保险资金具有长期属性，由于负债的长期刚性特点与偿付能力管理要求，保险资金在资产配置时必须关注长期利率或市场趋势变化导致基础回报下降的风险，因此，保险公司通常更加倾向于长期投资，侧重长期资产的配置。与保险业长期属性匹配程度较高的是需要长期资金支持的实体经济，保险业投资能够通过盘活存量资产、重大工程建设等实现较高的收益率。但受政策和投资市场整体发展水平的影响，目前养老保险公司的投资与保险资金长周期风险收益相匹配的资产规模不足，配置效率偏低，未能充分依据养老保险资金超长期限的特性，在流动性较低的条件下获取更高收益。

第三，社会知晓度和认可度不足，投保流程繁琐。目前养老保险公司推出的投保产品在社会面中的熟悉程度并不高，开户人获取保险产品信息的渠道十分有限，在市场未充分打开的条件下，信任程度也往往被打折扣。反观商业银行在个人养老金业务管理中涵盖资金账户业务和个人养老金产品代销业务，参保人在开户后能够较为顺畅地购买银行理财等产品，并且由银行App作为代销渠道，购买流程符合当前大众线上消费习惯，预期收益率等信息透明程度较高，操作简便，经办服务的便捷度和可及性更强。相较而言，保险产品的条款复杂、专业术语多，需要根据参保人的个人特征和需求针对性设计参保方案，沟通成本高。目前各保险机构提供的个人养老金产品收益对比尚不清晰，参保人将流动性资产进行长期锁定并不现实，这也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个人参与度。

发挥养老保险公司主体作用的具体建议

第一，明确养老保险公司的主体作用，加强政策支持和监督管理。作为我国多层次、多支柱养老保险体系建设的重要参与主体，养老保险公司始终在制度建设中发挥着重要作用。针对当前所面临的问题，有必要加强政策支持，推进养老保险公司参与个人养老金发展。一是针对个人养老金参保积极性不足的普遍性问题，打通第二、第三支柱，实现缴费和个人账户积累的转移接续，扩充保险投资来源，并完善税收优惠政策，扩大个人养老金参保群体进而带动保险市场发展。二是适当放宽保险公司开展个人养老金业务的产品规定，探索突破“保险期间不短于5年”的条件限制。三是引导养老保险公司依法合规开展各类投资，鼓励权益类资产投资，提高权益配置比例，服务国家战略的长期投资向保险行业适当倾斜。四是鼓励商业银行和保险公司合作，实现在账户开立等方面的优势共享。另外，还应加强对养老保险公司运营个人养老金业务的监管。一方面，要求保险公司建立健全信息报送机制和信息披露机制，并定期进行个人养老金专项审计；另一方面，有必要设置收益不稳健、价格波动大、现金流不稳定的高风险投资黑名单，要求保险公司不得对其投资。

第二，合理配置保险产品结构，创新投资管理。一方面，应着力提升产品的多样性和灵活度，适应当前参保人尚未完全接受长期化的养老金融产品的消费习惯，通过制度创新引导参保群体逐步延长产品层面的锁定期限，并做好短期和中长期之间的衔接。从纵向的生命周期角度来看，应根据投资者风险承受能力设计不同风险和收益等级的变额年金险。随着参保人年龄的增长，应逐渐降低高风险产品的比例，如指数年金险。另一方面，应提高个人养老金的投资回报率以增加吸引力。从国际经验来看，个人养老金的可持续性和投资收益一定程度上取决于账户规模。按照目前“每人每年缴纳个人养老金的上限为12000元”的规定，每个人账户累计可购买的金融产品十分有限，收益率也很难达到预期水平甚至无法跑赢通胀。养老保险公司应根据个人养老金账户的特征设计投资产品和运营方式，鉴于个人养老金资金具有期限长的优势，积极开发实体经济投资路径，通过提高配置长久期债券或布局具有长期价值的股权产品，防范长期利率下行、经济增长回落可能带来的风险。

第三，完善经办服务，提高参保经办友好度。应做好个人养老金中保险产品的宣传，尽可能消除社会对保险产品的片面认识，提高潜在参保和缴费群体对保险产品的知晓度和信任度。积极推进保险产品的销售渠道建设，对接银行和第三方平台渠道，推广线上App等形式，力求做到投保简便、交易灵活，以简易清晰的漫画和视频产品介绍作为协议文本的有效补充，并开拓和支付宝、微信小程序等公众接受程度较高的平台间的合作，利用人工智能技术等推广线上个性化定制业务。运用精算技术为参保人提供预期待遇领取测算数据，提升参保的安全感和积极性。突破保险责任限于生存保险金给付、满期给付等限制，适度提高个人养老金领取的灵活度，保障参保人在发生重大变故情况下的大额资金应急需求，提高账户资金的使用效率，从经办服务上提升保险产品购买的积极性；积极开展医养结合等增值服务，丰富产品的给付途径，提升参保人的综合保障体验。